盧向東怎么都不會想到,今年這個年關竟真的成了家里的關口。
放了寒假,他收拾行李回家,一路興沖沖的。暑假參加了學校組織的社會實踐,他快有一年沒見到母親了。父親早逝,盧向東一直和母親相依為命,這份感情自然比別人體會得更深。
母親在車站接了兒子,高興得合不攏嘴。兩人說說笑笑回到家,推開熟悉的小院木門,盧向東的臉上露出快活的笑容。
清早起來,屋子里靜悄悄的,母親不在家。他坐到餐桌前,拿起倒扣的碗,吃了煎蛋喝了米粥,打算幫母親做些事。
系好圍裙,盧向東開始整理東西,擦桌抹椅。母親床邊的抽屜開了條縫,像是被什么東西卡住了。他拉開抽屜,見里面東西散亂,便抽出來整理。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包得嚴嚴實實,不知裝得什么。盧向東好奇地打開來看,是房產本,還有一些銀行單據。他仔細看著單據,一下子驚呆了。母親竟然將居住了十幾年的房子抵押了出去,而且銀行已經發來兩次通知,一個月內再不還貸,就要收回房子!也就是說,年后他們很可能就要失去房子。
母親拎著菜籃回來了,看到兒子正看牛皮紙袋里的東西,她的臉色變了。將菜籃放進廚房,她走到兒子身邊。盧向東呆呆地看著母親,問:“為什么要把房子抵押掉?房子被銀行收回,你住哪兒?”
母親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:“沒事,我能應付。今年夏天做了個手術,需要三萬元,一時籌不到,就將房子抵押了。錢,我一定會還上的。”
“手術?您怎么了?”盧向東焦急地問,“為什么不告訴我?”
“不過是個結腸瘤,良性的,已經好了。當時你正參加社會實踐,媽怕耽誤你,就沒讓你回來。”母親若無其事地將東西收拾起來說。
母親進了廚房,盧向東跟進去,心里感到愧疚。每次打電話,他總是匯報自己,卻從來沒有問過母親是否需要他照顧。幫母親擇著菜,盧向東問母親每個月退休金有多少?母親笑了,說一千多。盧向東愣住了。他記得母親退休前能拿兩千元的。在學校,他一個月生活費就要一千,母親哪兒還有錢來還銀行?
“我還在老人院做護工,每個月還能掙五百。”母親接著說。
盧向東低下頭去,鼻子一酸。母親已經快六十歲,還去老人院做護工?他張張嘴,想問母親為什么不借錢?可看著母親堅定的眼神,又把話咽了回去。母親堅強,自尊,從來不會向人張口借錢的。怕兒子受委屈,她一直沒有再婚。
第二天一大早,盧向東開始到鎮子里找工作。他一定得減輕母親的負擔,起碼得想辦法讓母親保住房子。一連找了三天,最終,他在鎮子里的電器行找了份推銷電器的差事。沒有底薪,賣一件電器按價格提成百分之五。
盧向東賣力地推銷著,盡管是有幾萬人的大鎮子,可每天卻賣不出幾件電器。整整一天下來,盧向東嗓子都快啞了,卻沒賣出一件。天黑下來,他拖著疲憊的步子回家。
路過張大爺家門口,看到他又推著輪椅出門了。盧向東鼓足勇氣走上前,推著他向鎮西走去。張大爺的兒子和妻子在幾年前的一場車禍中喪生,他的精神越來越萎頓,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,隨時想起來就要去妻兒的墳前坐一會兒。否則,他就坐立不安,暴躁異常。他的兒子,曾是盧向東最要好的朋友。讀高中時,盧向東常常在天黑將張大爺推到墓地,陪他坐一會兒,再推他回來。
整整一周,盧向東只推銷出兩件電器,拿到微薄的提成。
已經是年三十,電器行中午12點就歇業了。盧向東捏著150元薪水,想著冰箱里只有幾樣青菜,便轉身朝著菜市場跑去。150元錢,他算了又算,買了兩只扒雞,兩條魚和一只烤鴨。年夜飯,無論如何也要豐盛些。
天快黑了,母親還沒有回來。盧向東坐不住了,出門直奔養老院。還沒走出十幾米,卻看到母親正推著張大爺回來。母親朝兒子笑笑,說張大爺又去陪兒子和老伴了。盧向東看著滿臉皺紋蒼老異常的張大爺,眼睛一熱。他接過母親手里的輪椅,附身對張大爺說:“我家里還有一個空位子,還有鴨脖子沒人喜歡吃。”
張大爺抬頭看盧向東,半晌,咧開嘴笑了。盧向東十來歲時,張大爺賣著苦力,掙的錢多,過年回家總會買烤鴨。看盧向東路過,便逗他說:“我家里還有個空位子,還有沒人喜歡吃的鴨脖子。誰來?”
盧向東,最愛吃鴨脖子。將書包往屁股后一拽,他吸著鼻子一頭鉆進張大爺的家。
年夜飯,母親做得很豐盛。滿滿一桌的菜,有雞有魚有鴨有肉,還有一大盆燉菜。盧向東給張大爺斟了一大杯暖好的白酒。
除夕夜,紛紛揚揚下了一場大雪,天地鋪得一片銀白。
盧向東清早起來,門都被凍住了。用力推開門,他驚訝地發現門口塞進一個扁平的長盒子。解開盒子上的黃綢,里面是一把青銅古劍。看著劍,盧向東的眼睛濕潤了。這是張大爺的古董,他一直珍藏密斂,是想帶進自己棺材的。想不到,現在卻送給了他。
過了年,母親從銀行贖回了房子,而盧向東則早早回了學校。省城商家到處在招短工,他有的是機會。那把古劍放進了省城的一家典當行,他明年大學畢業,兩年之內一定要把它贖回來!